第四百九十九天,深夜。
冰冷刺骨的地下河水将楚牧元推上一片漆黑的溶洞滩涂。他重重地摔在碎石上,感觉每一根骨头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。
他不敢昏睡,哪怕眼前的黑暗正在阵阵发沉。
识海中,燕赤霄的声音带着一贯的冷嘲热讽响起:“呵,真是出息了。赢了太上忘情道的天才弟子,却把自己搞得像条死狗。若非这暗河,你此刻已是崖底的一具枯骨。”
楚牧元没有理会。他挣扎着盘膝坐起,从怀中摸出一枚疗伤丹药,艰难咽下。丹药化作微弱的暖流,却像是滴水入冰湖,转瞬即逝。他强行运转《大梦千秋铸神经》,试图修复体内断裂的经脉,但每一次灵力流转,都伴随着撕心裂肺的剧痛。
就在这极度的静谧与痛苦之中,他鼻翼微动。
那股顺着暗河漂流而来的、熟悉到令人作呕的“贪婪”气息,在这封闭的溶洞中,反而变得清晰了一丝。它指向北方,如同一根无形的丝线,牵引着他。
这不仅仅是线索。
更像是一种傲慢的引诱,仿佛一个高高在上的猎人,故意在陷阱旁撒下诱饵,笃定猎物会循迹而来。
这股认知让楚牧元冰冷的血液中燃起一丝火苗。
他从第四百九十九天深夜,一直潜行到第五百四十五天。
整整四十六天,楚牧元化作了一道真正的幽灵。他昼伏夜出,沿着那股若有若无的气息,一路向北。
他像一头孤独的野兽,舔舐着伤口,同时用最警惕的目光审视着这个世界。
沿途,他经过了数个小型宗门的驻地。第一个,是名为“听风阁”的门派,建在山腰,本该灯火通明。但楚牧元远远望去,只看到一片死寂。
他潜近观察,眼前的景象让他背脊发凉。
门派内,空无一人。没有尸体,没有血迹,甚至连打斗留下的焦痕都被清理得干干净净。桌椅整齐,仿佛阁中之人只是集体外出远游。
可空气中那股生机被抽干的空洞感,却怎么也掩盖不住。
第二个,是“飞云观”。第三个,是“铁剑门”。
所有地方都呈现出一种令人战栗的规律:世界仿佛在这里被挖去了几块拼图。这种“洁净”的毁灭,比血流成河的屠杀现场更让他感到不安。
这代表着一种绝对的掌控力,一种视生命如草芥、甚至连其存在过的痕迹都要抹去的极致漠然。
楚牧元意识到,他面对的不是一个被仇恨冲昏头脑的疯子,而是一个冷静到极致的屠夫。
第五百五十天,黄昏。
当那股“贪婪”气息变得清晰可辨时,楚牧元知道,他到了。
目标,青松观。
他潜伏在一棵早已枯死的巨树树梢,远眺着夕阳下的道观。建筑主体完好无损,青瓦红墙,甚至连门前的石狮子都威武如初。但道观周围那片本该四季常青的松林,此刻却全部枯黄,针叶落尽,如同一片被天火焚烧过的骸骨,直挺挺地指向天空。
楚牧元缓缓闭上双眼,再睁开时,整个世界化作了情感的洪流。
情感视界!
眼前的景象,让他瞳孔骤然紧缩。
在他的视界中,青松观不再是一座建筑,而是一个巨大、缓缓旋转的黑色漩涡。没有惨叫,没有恐惧,没有怨恨……那些本该在灭门惨案后冲天而起的负面残响,一丝也无。
那里只有一种被强行刮骨疗毒后留下的、绝对的“空白”。
一种理性的空洞。
这股空洞感,让楚牧元产生了强烈的生理性恶心,胃里一阵翻江倒海。
夜幕降临。
“此地太过邪门,”燕赤霄的声音在沉寂了数十天后终于响起,带着一丝罕见的凝重,“这种将一切情感与生机吞噬殆尽的手段,我闻所未闻。走,立刻离开这里!”
楚牧元却摇了摇头。他从怀中,取出了那个在古战场封印了幕后黑手气息的玉瓶。
他必须确认,这个毁掉青松观的人,是否就是灭亡楚家的真凶。
“只有入局,才能破局。”他低声对自己说。
他从另一只瓶中倒出些许粉末,那是他收集的“宁静残响”。粉末融入他的护体灵力,将他所有的生命波动与情感涟漪尽数抚平。
下一刻,他像一滴水融入大海,一片叶落入森林,无声无息地从树梢滑下,翻过了青松观的后墙。
在他翻入墙内的瞬间,他并未触动任何物理禁制。然而,他怀中那个封存着“贪婪”气息的玉瓶,与地底深处某个同源的存在,产生了一丝极其微弱、几乎无法察觉的共鸣。
像是相隔万里的两根琴弦,被同一阵风拨动。
这丝共鸣为他指引了方向,却也可能,已经惊动了某个沉睡的陷阱。
楚牧元对此一无所知,他正向着那股“空洞”感最强烈的地底灵脉核心,一步步摸去。
